“带异性儿童如厕”成为新闻报道的热点,被公众热烈讨论,我并不认为这是出于对儿童权益的关注,而是成年人出于对性话题习惯性的消费狂热,造出来的伪问题。
话题的来源是,东莞的一位父亲担心年仅3岁的女儿进了男厕看见男性如厕,于是带女儿进了女厕所。且看他认为小女生不能进男厕的理由:“女儿已经3岁了 懂很多事了,在家里我打个赤膊她都说爸爸羞羞,万一进去看到那些叔叔站着尿尿,让我怎么解释,她要是有阴影让我情何以堪……”
看起来是为女儿着想,但是显然,这位父亲自己心里有着颇多性和性别的成见。他决定带女儿进入貌似无人的女厕所。作出这个他自己认为合情合理的决定,其实有着几层言外之意:
一、不能让哪怕只有3岁的小女孩知道男性站着尿尿的事实,因为这是父母难以解释的,说出来会难堪,或者不应该让她知道的——因为这很可能会造成孩子的 “心理阴影”(也许这位父亲更担心女儿看见男性的生殖器官)。
二、既然幼女进入男厕、看见男性的隐私部位有极大的可能造成孩子的心理阴影,这位父亲显然认为,成年男性进入女厕所,侵犯成年女性隐私造成的伤害要小得多。
尽管这位父亲强调等了30秒女厕所无人出入,意味着他的行为并未骚扰到他人;但是,女性的如厕时间是男性的3-4倍,大多超过30秒,而厕所设计通常是男女厕位等量甚至男厕超过女厕,因此女厕无人使用的几率极低。所以,这位父亲的行为,很可能会影响到女厕使用者。
《广州日报》报道,所有带男孩的妈妈都不会因为担心男孩子看到“儿童不宜”而去男厕,这与我们在性的问题上,将羞耻仅归于女性一边有关:女人看到男性的隐私,会有被侮辱、被亵渎的感觉;而男性看到女性隐私,虽然有些难堪,但多少有“稳赚不赔”之感。这种性的羞耻专属于女性的观念,不仅让男孩的妈妈不可能考虑去男厕,也让女孩的爸爸贸然进入女厕。
很多人谈到如厕的尴尬,都提到无性别厕所。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不用提瑞典的“无性别幼儿园”和“性别中立教育”,残障人士如厕设施和大量受限于空间的公共厕所都是男女通用。在一个性别多元的社会,既然同性之间也可能发生性的骚扰和侵害,通过安全的隔间设施保护个人隐私,比在空间上刻板男女二分更重要。
在面对性和性别的问题上,确实需要更多开放和性别中立的思考;然而,有没有人想过,“异性儿童如厕难题”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需要成年人照顾如厕的,多是学龄前儿童,这个阶段的幼童,根本不必刻意划分性别空间,我国很多幼儿园的浴室和厕所都是不分性别的。
为什么那位父亲会认为,看到男性的性器官,以及了解男性是站着尿尿这一事实,是对孩子的伤害,并且不应该被孩子知道,更不可以跟孩子解释呢?
“男孩站着尿尿,女孩蹲着尿尿”,本是孩子们在生活中观察到的一个基本的性别差异,对于性和性别差异的好奇,也是孩子们对世界的好奇的一部分。这部分知识并不像思维复杂的大人设想的那么隐秘甚至淫秽,它只是世界的一部分;当孩子们这部分好奇被满足,他们自然会转而好奇其他事情;而约束、压制这部分的知识,只会造成孩子们对性的神秘化,觉得那应该是秘不示人的,或者本质就是“坏”的——事实上,这种观念,正是大量儿童性侵害受害者不能说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罪行的心理基础。
学龄前孩子确实对性别以及相关的规范有了认识,知道“羞羞”;但是,父母是要强化“羞羞”,还是应该大大方方让他们感知和理解,身体和性本身都不是羞耻,羞耻只是与礼仪和人际关系的情境有关?很多无知的成年人是无法给孩子开放的性教育的,因为他们对性的感受深受他们自己成长过程的压抑,他们从不曾反思自己对性和性别的观念,对各种陈规陋习照单全收;遇到性别问题,儿童的心灵是开放的,尴尬的是固步自封的父母。
那位父亲被进女厕的女性骂(当然,考虑到家长照顾孩子的不得已,骂人者反应显然过度了),于是在网帖里报复性地形容骂人者长相是“凤姐她妹模样”——他在使用男权文化赋予他的特权,那就是不管一位男性自身外貌如何,他都可以用王权时代帝王选妃的挑剔,来批评女性的外表;与女人发生纠纷不必讲道理,只要骂女人丑或者没男人要,他就能在精神上大获全胜。既然这是以“女孩的父亲”的身份写的网帖,那就必须指出,父亲使用的修辞手法,本身是歧视女性的,是与他女儿的根本利益背道而驰的。
(转自腾讯大粤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