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人们最重视的节日除了春节就是农历十一月的冬至了。这一天北半球白昼最短,夜晚最长,古人便认为阴气弥漫到了顶点,而逐渐衰竭的阳气在走向寂灭的同时却又迎来了新生。所谓“一阳来复”,冬至过后,春天的消息也就渐渐近了。
冬至祭祀
冬至祭祀(图源于网络)
从汉代开始,“天人感应”就成了确认皇权合法性的重要逻辑之一。为此,祭祀“昊天上帝”被视为政权的重要典仪之一,而祭天的时间自宋代开始便规定在冬至这一天。
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冬至前一天,礼部尚书亲自奏请祭祀,祭祀队伍以银甲铁马的骑兵为前导,后随七头披着华美锦缎的大象,象背安置鎏金的莲花宝座,象头装饰着金丝、金辔,骑象人亦靓妆锦服,远远望去有如神仙乘象下凡。跟随在象队后面的仪仗,分别持高旗、大扇,画戟、长矛,旗面绘有龙虎、山河,长兵饰以豹尾、彩带,仪仗队身着五彩甲胄,远望如祥云一片飘忽而来。其后又有众多勇士背斧扛盾、带剑持棒,身着青、皂、红、赭诸色服饰,护卫圣驾及公卿百官前往太庙。场面可谓千乘万骑、车马如龙。至夜三更,皇帝换上青衮龙服,头戴缀有二十四旒的平天宝冠,足踏朱鞋,由两位内侍扶至祭坛之前。坛高三层,共七十二级台阶,坛顶方圆三丈,坐北朝南设“昊天上帝”黄褥,一侧设“太祖皇帝”黄褥,将祭天与祭祖并置。坛下道士云集,礼乐歌舞络绎不绝,坛外百姓数十万众顶礼膜拜,山呼万岁,所有人都在这场仪式中获得了自我认同。
冬至祭天被视为国家大典,但皇帝有时也会因为出征在外、身体有恙等特殊情由无法亲自参与典礼,这时便会委派最受信任的皇子或大臣代劳。康熙年间,从冬至祭天的代祭事宜上,也能看出“九子夺嫡”此起彼伏的玄机。
根据刘潞的研究,康熙三十五至四十五年间,清圣祖玄烨曾四次委派其亲自培养的政权接班人皇太子允礽代行祭天礼。然而随着父子二人交恶,康熙四十七年玄烨下令废除允礽的太子之位,并予以监禁。然而“自有废皇太子一事,朕无日不流涕”,康熙四十七年冬,玄烨委派一等公、镶黄旗满洲都统阿灵阿代为祭天,并在其祭天后召集众臣,商议立储一事。其实玄烨已经在向外传递复立允礽的信号,但没想到阿灵阿公然提议立皇八子允禩为储君,并得到其他大臣附议,导致夺嫡之争陷入白热化。康熙五十八年以后,玄烨的健康状况不佳,而此时允礽已经二度被废多年,皇位继承人的争夺实际上只在后来居上的皇三子允祉、皇四子胤禛,以及允禩扶植的皇十四子允禵之间展开。康熙五十八年,被委派的是允祉,到了康熙六十年和六十一年,连续两次得到委派的却是胤禛!从冬至祭天代祭者的选择上,已经可以看出玄烨晚年心允的继承人正是后来的清世宗。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五日是冬至,十一月九日胤禛已经被派往天坛斋戒,谁料十三日晚间玄烨病危,胤禛被紧急召回畅春园,次日,清世宗胤禛即位。
冬至长假
冬至饮食
宋代官方规定冬至、初一和清明休假七天。事实上,冬至长假的历史可以溯源到汉代。《后汉书》记载:“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白虎通义》曾解释冬至休假的原因是这一天阳气微弱,为君者需顺应天道,与民休息。到了魏晋时期,人们对冬至节仪的重视程度已经仅次于元旦(大年初一)了,《宋书》记载:“魏晋则冬至日受万国及百官称贺,因小会,其仪亚于岁旦。”唐、宋、明、清,历朝统治者都保持着对于冬至节仪的重视。
既然有悠长假期,老百姓们自然也会在冬至前后热闹地过个节。《东京梦华录》说:“十一月冬至,京师最重此节。虽至贫者,一年之间,积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飨祀先祖。官放关扑,庆贺往来,一如年节。”首都的节庆风俗往往会引起其他城市的效仿,《梦粱录》就曾说南宋都城杭州的冬至节俗被各地学习效仿。
一提到过节,首先联想到的就是节令美食——冬至的节令美食是馄饨。《燕京岁时记》说:“夫馄饨之形,有如鸡卵,颇似天地浑沌之象,故于冬至日食之。”古人认为宇宙最初的模样就像鸡蛋,内里浑沌一片,直到盘古开天辟地,才有了如今的世界。因为冬至日要祭天,所以选择状如鸡蛋的馄饨来当祭品。当然,馄饨并非实际上的祭天之物,这种说法大约只是为了冬至吃馄饨寻求一个合理化的解释而已。除了馄饨以外,民间还有食用冬至糕团的习俗。《清嘉录》记录冬至时苏州百姓以糖、肉、豆沙、菜丝为馅,用糯米粉包裹起来作为祭品,献祭后就分赠食用。如今北方冬至这天还要吃饺子,而岭南地区则会在冬至大摆筵席,合家团聚。过去有“冬肥年瘦”的说法,说是冬至时家家户户都有粮有肉,所以吃得好,而到了过年前后反不如冬至时那么丰盛了。
冬至这天上至士大夫家族,下至平民百姓,都要走亲访友,互相拜贺。徐士鋐曾写到:“相传冬至大如年,贺节纷纷衣帽鲜。毕竟勾吴风俗美,家家幼小拜尊前。”说到拜贺尊长,《太平御览》还记载:“近古妇人,常以冬至日上履袜于舅姑,践长至之义也。”舅姑是丈夫的父母,这种习俗大体是要强调子女的孝顺与家庭的和睦,同时也有检验女红,提醒老人防寒保暖等多重用意。有些地区在冬至日还有拜贺老师的节俗,感谢老师一年来对学生的谆谆教诲。
九九消寒
清宣宗旻宁御笔题写了“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字,题名“管城春满”。
黎明到来前恰是一天最冷的时候,“一阳来复”的冬至前后也是一年最冷的时节。旧时人们有从冬至日开始数九九八十一天以历严寒的传统。《九九歌》唱到:“一九二九,相唤不出手。三九二十七,篱头吹觱篥。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露宿。五九四十五,家家堆盐虎。六九五十四,口中呬暖气。七九六十三,行人把衣单。八九七十二,猫狗寻阴地。九九八十一,穷汉受罪毕。”可以看出从冬至开始的前二十八天是最冷的时候,其后每过九天,天气都更加晴暖。敦煌文书中亦有一件《九九诗》,也是用歌唱的方式述说数九寒冬的景状,其中大约以“二九”、“三九”为极寒,唱到:“二九严凌彻骨寒,探人乡友觉衣单……三九飕流寒正交,朔风为箭雪难消。”
除了《九九歌》、《九九诗》,《九九消寒图》在民间也很流行。《帝京景物略》记载:“冬至,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曰《九九消寒图》。”这里记载的是墨染梅花式的消寒图。道光年间,清宣宗旻宁御笔题写了“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字,每字九画,交由臣子用双钩法摹成空心字幅,并装裱悬挂,题名“管城春满”。“管城”是毛笔的代称,“管城春满”的意思是用笔填写九九八十一画的“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字,日填一画,九字填满就已经春满人间。
清代文人之间亦流行举办消寒会,从冬至开始,每逢“九”日一聚,每聚或鉴赏古玩,或分韵赋诗,太平风雅,流播甚广。例如清中期著名争臣洪亮吉以收藏古镜为乐,他曾收到一枚南朝铜镜,背铭“天上见长,心思君王”,可能是宫中姬妾逝世后的陪葬品,铭文凄婉哀怨。在消寒会上,他便以这八个字为韵分与众人赋诗。清代各地文人在消寒会上所作诗歌,留存至今已经成为了清代节俗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诗人严梦琴在消寒会上所做咏梅诗,风流蕴藉,可备一观,诗曰:“梁园旧迹已湮沦,别为癯仙筑水滨。百仞风寒吹缟袂,九华雪冷堕香尘。谁登白玉寻高士,合置黄金召美人。好似吾家垂钓处,一竿烟月一江春。”(文/谭昔)转自澎湃新闻